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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指揮家的哲學

那是到紐約的事。從日本總領事館的望月謙兒先生那裡，聽到一件令人非常興奮的消息。這位望月先生，是把才能教育運動推薦到美國的功臣。

他說:

「司托科夫基斯先生曾對我說：『如果鈴木先生來到紐約時，我一定要和他見面，請代為連絡。』

大家都知道，司托科夫基斯是聞名全世界的偉大指揮家。

我一到紐約，就麻煩望月先生和他取得聯絡，而去拜訪了他。

司托科夫基斯這位使美國的管絃樂團提高到最高水準的優秀音樂家，今年已經八十五歲。(譯註:司氏於一九七七年逝世，享年九十五歲。)

他有一頭閃亮的銀髮，笑容可掬地迎接我。

 在交談很久之後，他就說:

『鈴木先生，你願意聽聽我的人生哲學嗎?』

我立刻回答:

『當然願意，我很高興能洗耳恭聽。』

『這是很簡單的，只有短短的幾句話而以。』

接著，他以一種平靜的口氣說:

『我的人生哲學是，不傷害任何人，也不傷害自己的心。』

不傷害任何人，也不傷害自己的心。

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話！當我聽到這句話時，猝然落下眼淚，握著他的手說:

『真是多謝你！這這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！』

不傷害任何一個人，這是一句時常聽到的話；可是『也不傷害自己的心』，則深深地感動我。

原因是，如果傷害了別人，自己也會深受創傷。

我覺得在他的話裡，蘊涵著至高的精神與純的愛。

我想，正因為具有這樣的純潔、崇高的精神。

『音樂就是作人。』在這幸福的時刻，使我領略到此話的真諦。

聲音中的生命

一九五三年的某一個早晨，我從報社的電話中得悉狄博(Thibaud)已經去世，

因為狄博所坐的飛機撞到阿爾卑斯山墜毀了。

他們雖然要求我發表感言，可是我衝擊太大，支吾半天不能作答，只握住聽筒呆立著。這是熟悉無比親近的人去世時所引起的震驚。

我在受過這猛烈的衝擊後，靜靜地流著淚回憶這悲痛的往事。

我不曾和狄博見過面，可是不知不覺中他卻活在我的心裡。我鍾愛並尊敬的小提琴演奏，二十多年來，我不停地從唱片中聆聽他的演奏，感受他的人格，研究他的表現和演奏法。 藉著音樂的聲音，在不知不覺中，他已活在我心底，我對他已經懷著不可分割的愛與尊敬。

音樂………聲音，它有著多麼不可思議的力量啊！

當時我突然領悟到一件事，人類並不是活在知識裡，而是活在驚人的生命功能中。

『聲音有命，無姿猶自存。』

這句話就成為我的座右銘。在五十年前，我被托爾斯泰引導過，『良心之聲就是神之聲』；因此，在良心中活著就是我不可侵犯的信條。只是這個時候，『良心』卻由『生命』替代了。

感受人性的心

所謂音樂，可以說是人類創造的文化中，最為美好的文化。

原因是，即使聽一聽在兩、三百年前已過世的巴赫或莫札特的音樂，仍然會覺得巴赫和莫札特的心依然活著，還存在在這些音樂中，深深扣住我們的心絃。

開始時，也許只知道旋律的優美，可是聽久了對於巴赫納偉大的宗教感覺和品格也全都會了解。

在莫札特身上也一樣。他那充滿了愛的品格，也植入在他的音樂中。

在音樂裡，巴赫和莫札特至今仍活在人世間。

這就是音樂之美，也是音樂最驚人的地方。

如果從年幼起，就在巴赫的音樂中長大，那麼巴赫那高貴的靈魂，偉大的品格，以及宗教式的感覺，也會在孩子身上滋長。

兒童的生命把這一切捕捉，而且能攀登到它的高度，這就是音樂驚人的地方。

因此，能感受音樂的心，也就是能感受人性的心。

我所做的才能教育，正像是畢業考試那樣。由於畢業指定曲已決定了，小孩子就認真去學習，然後錄在錄音帶上，送到我這裡。

所謂『才能教育』的特徵是:盡量使送來「畢業錄音帶」的每一個孩子都能升級。

不管是多麼好的，或是較差的，總是經過一番努力的結果。我們只要把它當作資料，然後考慮此後應該如何去做。

如今((譯註:一九六七年)，才能教育畢業典禮已迎接了第十七屆，而且每年都舉辦全國大會，畢業生們在那裡一起舉行畢業典禮。

雖然是多餘的我們的畢業贈獎的做法卻是很獨特的。

開始的時候，我只把獎品送給那些特別優秀的畢業生。從所有畢業生中選出演又最優秀的一把名，贈送給他們寫在紙上的祝辭，做為獎品。

可是經過一番思考過後，認為只送給被遴選的學生獎品，好像是錯誤的。

他們拼命學習，為了讓我們聽一聽每個人演奏的畢業指定曲，特地從遙遠的地方把錄音帶寄來。因為是人所做的事，不管如何總有高低之別。我覺得有高低之別的事實，卻只給予優秀的人獎品，實在是錯誤的做法。

因為所有人，都是經過一番努力，面對這種努力，就應該給予獎品，因為我改變了想法，所以每一位畢業生都有獎品。

今年共有獎百七十名畢業生，結果每個人都得到獎品。

跟每一個學生說話

今年的畢業生指定演奏巴赫等人的曲目，而且他們都如期送來他們的畢業錄音帶。

當我一個個聽過他們的錄音後，我又為他們錄下我的感想。

我會說:

『你的右臂太高了！最好把它放低一點。』

『你執弓的小指頭太直了！最好圓下來些。』

當孩子們聽到這些話，都會睜大眼睛，懷疑我為什麼會曉得這些事。

可是，這些是我全都知道。只要聽聽他拉出的琴聲，對於這個孩子的姿勢，心裡…不，所有的一切，我都能明白。

其中也有只聽到他的演奏，就能曉得他家庭狀況的。這就是我累積五十年的經驗的結果。也就是說，只要聽到錄音帶，憑著感覺就會知道了，

我甚至說過這樣的話:

『你是個不聽媽媽話的小孩，你只做任性的練習。在這一次的演奏中，清楚地顯示出你自己說的話:『我是個不聽媽媽話的小孩』從今以後，即使是每天只有兩次或三次，也要練習任何事情都說『好的』，而不是『不要』。我希望下次次寄來錄音時，在演奏中能告訴我，你已經變成一個順從的孩子。這是我對你的盼望。』

後來有些母親來信問我:

『為什麼老師會知道這些事呢?』

任何一種結果，乃是凝聚各種原因才顯示出來的。

再見結果就能感受其原因的能力，乃是長久的歲月中努力學習才獲得的。也可是說是，具備這種能力是教師應有的任務。

音樂是生命語言

我們順從生命所追求的，可是生命是甚麼呢?我們所想活下去的生命是朝快樂的。如果順從科學，生命就會變得不自然，但如果站在天真的兒童中心，我們的生命就能以愛為基石，面對真、善、美的事物之前。釋迦摩尼曾說:『人有本性』我也相信如此，而狄博就是使我痛切地感受到，這種生命的功能對我是唯一最偉大的東西。

人類創造了語言和文字的文化，同時也製造了了不起的『音樂』文化，這是超越文字的生命語言，可以說是神祕的活藝術，在這裡有音樂帶給我的的感動，巴赫，莫札特，貝多芬等全都活在他們的音樂中，對我們的生命有力地傾訴著，使我們淨化，提升，給禹我們無比的快樂與感動。

他像青年那樣年輕，像老人那樣賢明，

絕不古板，也不現代化，

被埋入墳墓後，更加活活地存在著。

他那帶著人性的微笑，

照耀著我們，使我們淨化，

而今依然……

這是由名鋼琴家布梭尼頌讚莫札特詩中的一段，莫札特在他的音樂中展現出偉大的真實感，這就是他的人格，哲學，以及她那悲戚卻充滿愛與美的心靈。

對生命的教育

大自然給予所有的一切有了生命，這種生命的功能和那盼望活下去的力量，絕對不是人類的科學所能及企的。若能發覺這個驚人的事實，那麼所有人對兒童，對大人或是對自己，就會更加尊敬，給予更高的評價。

廳卡薩爾斯先生的演奏，我們會產生深刻的感動，而兒童們的演奏卻使得卡薩爾斯先生飲泣，也使許多人感動得落淚。這一切，都是人類真純生命的優美交響曲。人類的心靈，感覺，知識，行動，以及內臟或神經的活動，源部都是想生存的力量的一部分功能而已。我們不可忘記，不管人類的科學探測到什麼，發現到什麼，人類是以生命活動為中心的總體。

由於這樣，我的才能教育乃是對生命的教育，而且是對想生存的生命教育方法。

培育的教育

所有的兒童都可以毫無困難地說出母國語言，他們為何具有這種驚人的能力呢?要培育人類能力的秘訣就在這裡。有石拼命想教會，拼命要他去做，結果總是不順利。這時一定會做錯甚麼事，而自己卻沒有發覺，我靠著自己三十年來的體驗和實驗認為是這樣。

大家只拼命注意到要教的事，忘了應該是要『培育』兒童們的生命實體。大家一直不會深入探求怎麼做才能使兒童們具備能力的事，也就是說，只進行教育上『教』的事，而忘了最重要的目的『育』。

即使是小學教育中，對剛入的一年級新生也不做『培育』的教育，而只做『教』的教育，不停地測驗所教的東西。然後芷根據所得的結果就斷定這孩子是優異的，這孩子屬中等的，或這孩子天生腦筋遲鈍的。

測驗應該不是用來排名次的，曾該市調查大家已懂得多少，有沒有孩子還不懂的。而這樣的調查不是指做為發現不懂，不會的孩子，還要更進一步了解那些問題還不懂或不會。

從不同的角度上看，兒童們的成績表應該就是教師的成績表。可是，今天學校裡卻認為是『兒童的成績表』

必須付諸行動

把孩子送進小學，並不是要請校方靠『測驗』，去評價他『天生』，是怎樣。話雖然這麼說，但是現實社會中卻不停地考試、考試、進行個人的評價以及兒童的評價，最後這件事變成學校的最重要工作，所有人只注意成績上的名次。我認為這麼做是不對的。

在義務教育的九年裡，即使事只做一件事，我也希望能使兒童們獲得確實的能力。我相信花費九年的時間，任何一個孩子一定都能培育出一種最起碼，最了不起的美好的能力。

即使不學科學也沒有關西。比如說，在每天的日長生活中，不論在何處，都進行培養『待人親切』的行為和心意的教育，那麼整個國家會變得多麼和善快樂阿！

可是，今天的教育只是教孩子們『要親切』而已，結果大部分都變成只知道『帶人要親切』的知識人，而且很不幸地，孩子們都被培育成為『利己主義者』。現在社會的情況就是這種教育所產生的結果。

我一直希望以培育兒童們的生命力為基石，設法使『教』的教育轉變成『育』的教育。

我之所以把全力傾注在才能教育上，目的就在此。原因是『種瓜得瓜，種豆得豆』，用甚麼方法培育，就會是甚麼模樣。

但願出生到地球上的所有兒童，都能成為美好像福的人，具備優秀的能力。我為這個願望而活著，並獻出自己的生命，付諸行動。而所有的兒童，天生就有使這件事實現的可能性。

大人不能不反省

這件事並不是只侷限於我所從事的小提琴的教育工作上。當雙親在培育孩子時，也必須時常反省，自己是否是位好的克賴斯勒。

我認為，從日常的心理，行為和親友的交談等，全部都要加以反省。我所指的，自己對於孩子是否是個優良的老師，主要的目的是追問自己的心，看看是否是崇高的?，是否努力朝向崇高的目標?

只要想到孩子們那驚人的生命活動，父母不果不這樣自問，就會覺得對不起孩子了。

在孩子身上那股巨大的生命力，只要放在任何一位偉人的身邊，都會若無其事地只憑著他的皮膚，用他的整個身體，去領受他的偉大。

若是這樣想，我們就會發覺，自己必須更加努力學習。這麼做不僅對孩子有益，也可以使自己的生活向上，這真是一舉兩得的事，和樂而不為?

我常想到:上天不就是為了使大人愚蠢的心轉變為高貴，使渾沌變為澄清，才把天真無邪的孩子賜給我們嗎?每當想到這件事，我的心情不禁變的嚴肅起來。

愛心是放射性

當我在關西一所小幼稚園演講時，我也有過類似的回憶。

演講完後，我就坐在小裡堂前中央的坐位上，準備欣賞孩子們的表演。

這時有一個六，七歲的小孩，像是一個小浪子，悄悄的走到我身邊，叉開兩腿站著。

因為旁邊的位置正空著，我就對他說:

『做到這裡來吧，我們一起看表演。』

『嗯！』

這孩子點了一下頭，就做到我的旁邊，靜靜地聽著。

這時唱完了一曲。我就拍手說:

『唱得真好』

然後微笑著看這孩子。這個孩子也和我一樣地拍手，露出笑容看著我。

開始演奏下一首曲子，他就拍手，然後靜靜地等下一個節目。

等演奏會過後，那小孩笑笑就走了。可是又至元的老師們卻睜大眼睛，驚訝地看著我。

原因是，這個孩子並不是幼稚園的學生，而是經常在附近閒蕩的小浪子，以前時常擅自走路幼稚園來遊戲。它門就七嘴八舌地告訴我說:

『那個孩子，不曾在這一個地方安靜地待過片刻。剛看到他又在這邊撒野，但過不了一會兒，又到別處搗蛋了。由於他總是惹麻煩，所以時常被趕出幼稚園。可是今天是怎麼回是呢?剛才我們在後面看到他，居然做在鈴木老師旁邊，從頭到尾靜靜地聽著，而且更奇妙的是，每次奏完一曲就拍手一次，這真是件奇蹟』

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有甚麼奇怪。因為這孩子捕捉了我的放射線，也就是尊敬孩子的心，結果使它產生安定感。

更由於我問過:『你覺得好聽嗎』

以及稱讚他說:『你真是一位好孩子』

他認為自己受到了同等地位的對待，使得孩子的心理充滿了喜悅。

以前，他一直被認為是個惹麻煩的壞孩子，遭受歧視，被人冷眼相待。可是這一次，由於聽到人類對人類應有的關切話語，結果，這個孩子的態度就整個改變了。這段時間對他來說，是無比快樂的，所以才能夠長時間保持安靜，這件事對我來說，實在一點也不足為奇。

即使不流露在眼睛裡，不表現在面孔上，那個人所想的，也會在整個身體上散發開來。

再詓訪車站所碰見的那個從背後和我臉貼著臉的孩子，很可能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。他只有那個失業，衣衫不整，光著腳丫子的父親。這個孩子儘管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，但由於人類那驚人的生命力，使得他能從一個人的背影，感受到愛心的放射。

若是不對這樣的兒童表示敬畏之心，又將如何?

對兒童表示敬畏，也就是對人類偉大的生命表示敬畏